第十章【上】 (第6/7页)
独自生活地好好的这一点,都让他心中泛起淡淡的酸楚。诸葛孔明也时常觉得,似乎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自己了。两年来总有人问他,是否还在介怀夷陵谈判时与刘玄德发生的分歧和争吵,是否将马季常的死迁怒于诸葛孔明自己或者刘玄德,或是否为这遗嘱几乎不近人情的将季汉的整个未来全部压在他身上而疲倦。就连刘玄德离开季汉那日也曾这样问过他。 这些是他们问得出口的,还有些是问不出口的,孔明心里都明白。他可以调理清晰问心无愧地回答一个个“不”——两人共同经营季汉十七年,产生分歧并再平常不过了,哪一次不也都能最终达成共识?他们俩都不是气量狭小到连一场吵架都不能释怀的人,何况早已不再年轻,怎会因为这等小事伤心;马季常的死是一场意外,也只能是一场意外,否则就会是一笔理不清的乱帐。他不怪,更没有权利去怪任何人,那是季常家人和爱人,那些真正关心他的人的特权,岂是像他这样无情之人,明明看出了那夜季常的疲惫还勉强他立刻回去的人能够觊觎的;至于遗嘱,这么多年过去,对每一个陪伴季汉一路走来的人而言,季汉都早已是不分彼此,是他们共同的心血凝结,又何必纠结季汉“姓什么”。“当局者迷”这种说法对他而言是不合适的,他虽不能说自己能在对刘玄德的感情这件事上能够洞若观火作壁上观,但其中的症结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明白。 二十年,所有人都在强调这二十年。诸葛孔明清楚,这二十年不过是沉没成本罢了。世人为求而不得所苦,便是把沉没成本,把那已经过去了的东西看的太重了。 可他又何尝不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少年人的心都太轻了,轻的飘在云端,可走一步便落一场雨,越走越低。等到了他现在这个年纪,早已是人间烟火迷眼,茶米油盐渍骨。 何况他的沉没成本又何止这二十年的时间。若他放手,一同沉默的还有季汉,还有刘玄德的梦想,或者说是他的梦想,时至今日他早已分不清楚了。诸葛孔明听过他讲述那个梦想无数次,他听过刘玄德和他讲,和在季汉奉献多年的员工们讲,和有意加入的毕业生讲,甚至和曹孟德孙仲谋讲,和滔滔江水、漫漫长夜讲,而且每次讲起来都没有什么太大差别,但他没有打断过。恰恰相反,诸葛亮不管听过多少遍,他从来没有厌倦过,也没有一次觉得这志向过于恢宏壮丽,恢宏壮丽到了虚伪渺茫的地步。 诸葛孔明并没有预测未来、改变世界能力,他只是比普通人更容易动心,而且动心的时间持续的久些。他比任何人都相信,甚至一度比刘玄德自己更坚信不疑,他的梦想是一定会实现的。岁月终究不曾彻底磨灭他的少年心性,他仍旧坚信不疑,只要给他时间,刘玄德所有梦想,不论大小,无论远近,他自会一个接一个地实现,一处一处地到达。心无旁骛,至死方休。 他想大抵是他太信了,太急了,以至于没有察觉那人竟老的那么快,没有察觉他早已累了。他早就知道了刘玄德心脏的问题,当刘玄德的私人医生私下里把那份不容乐观的化验单交给他时,诸葛孔明才突然明白,季汉也好,那个他坚信不疑的梦想也好,都不过是刘玄德的一部分。但他真正爱的,真正愿意献出一切来成就的从开始到结局都是眼前那个人。 最终诸葛孔明慢慢摇摇头。“你曾经说过,我本来是什么也不在乎的人,但现在我多希望你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季常。因为我的确是在乎你,我在乎这世界上很多很多的东西,而且是过度在乎了,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诸葛孔明放在讲台上的手收紧了,他情不自尽地注意到,即使是在梦中,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也是空的。 二十年的婚姻不说是顺风顺水蜜里调油也是细水长流惹人羡艳,孔明只当是世间一切的问题都有答案,只要找到答案自然就没有解不开的谜,婚姻如此,公司亦是如此,却不知是那人为他瞒下了一切无解的迷。 在孔明把自己在隆中的公寓钥匙交给刘玄德的那一刻,他们确实是同心的。但随后的很多年,他们俩也正向那两个同心的圆环一样,在同一条轨道上逐渐拉开了距离。但他不能慢下来,人生虽长,他们要去的地方却太远,容不得片刻停留。他只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到某一个时刻,大抵是那个梦想实现的时刻,一切伤口自会愈合,一切心结自会解开。因而为了那一天,那一刻尽早来临,诸葛孔明只能走得更快些。 直到夷陵谈判前夜,他才突然发现他们已经走的那样远了——刘玄德甚至无力追赶他,宁愿孤注一掷拿自己的身体和季汉的未来赌一把。或许他早就追不上了,在诸葛孔明成为季汉首席执行官的那一刻他已决定了守在原地。从那一年开始,刘玄德以董事长的身份出现在公司越来越少,他在飞往成都的飞机上,在飞往昆明,飞往重庆的飞机上,逐渐将季汉的一切都交到了诸葛孔明手中,自己只专注于为他、以及他们共同的那个梦想,铺就一条尽可能平坦、通达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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