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钟」堂堂抚慰_02二十年(下)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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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二十年(下) (第6/7页)

卡车撞断了腿。

    我爸听说这件事后没思考几秒就冲去找达达利亚,气得几乎要抽死他。可被踢在地毯上打滚的人却捂着肚子笑起来:“怎么交通事故还要怨我呀?谁让他车开那么快,没撞死才可惜。”我爸抓住达达利亚的衣领,眉毛拧在一起,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有些疯了。”

    达达利亚只是看着他,眼神炽热偏执,像一团鬼火。我爸松开他,颓然地坐在他旁边,低声道:“你别这样,你别这样看我。”达达利亚这才有点儿反应,他靠过去环住我爸的肩膀,把脸埋在我爸脖颈里:

    “对不起,对不起……”

    29.

    2019年,安城开展文明城市计划,率先彻查市内灰色经营,达达利亚挪用工厂公款开赌场的事情彻底败露。

    我爸先压下消息,所幸圈内很多老板都自身难保,没空去抓我家的把柄。

    那段时间入秋,安城总是淅淅沥沥下雨,空气潮湿发闷。我们当时在家坐着,我爸听说了这件事,他等不及雨停就换好衣服,打电话让李叔接他去找达达利亚。

    他出门前几分钟烦躁得很,在家门口来回踱步,从大衣里袋翻出一包烟,半天找不到打火机,一包平整的烟被他捏皱。我去厨房替他找到一支,我爸接过去,看着我,又把烟揣了回去。

    我知道他不会当着我的面抽烟,也不准达达利亚当着我的面抽烟。他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我,每次都把最柔软的一面留给我。

    李叔进家门带进一阵湿热的雨气,还有土腥味,他像一阵风,打开门把我爸卷走。

    他们边谈论边走远,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耳语,令我感到一瞬间头晕目眩和恶心。

    门把手湿漉漉,还带着一点儿粘腻,我抓住它,好像回到了那个闷热的两千年,我抓住我哥的手,感受到他的冷汗覆盖在我的手心。

    或许。如果。我应该拦住我爸的。我应该抓住他的胳膊,从背后狠狠抱住他,让大衣粗砺的材质磨痛我的脸,这样才能感受到他的实质。然后告诉他我爱他,别去了。

    可我什么都没说,像当时放我哥一样放他走。

    我每一次都没法在生命转折点为他们做什么,所以活该看着他们的背影,看他们的一切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30.

    达达利亚从2015年开始跟着他的同学炒币,刚开始确实赚了不少,一直到我家化工厂爆炸前,数据都是稳定上升。

    化工厂出事故后,达达利亚用炒币赚的钱补了一部分损失,准备把剩下的卖掉。结果他的朋友告诉他,未来势头大好,现在放手太不划算。他自己心里也觉得亏,就信了人家的话。

    恰巧当时达达利亚化工厂的事业做得如日中天,整个人跟开了鸿运一样,看着虚拟货币的涨势愈发强盛,他跟疯了一样又投了不少钱,结果18年底大跌,货币压在手里出不去,还让他无端负债百万。

    亏损像一只巨大的窟窿,一张血盆大口,已经咬掉他的一条腿。凭达达利亚自己努力短期内根本不可能还上,何况在当时的政策里,炒币本来算一项灰色活动,被诈骗也不受法律保护。

    我爸警告过他,他这时候断不可能去求他,只能咬着牙自己抗,拆了东墙补西墙,用开赌场的暴利来一点点还债。

    他跟我哥一样苦惯了。我哥对待苦难是麻木,是挖掉身上痛的神经,对一切敲打置身事外。

    可达达利亚是恨。他越苦,就越恨。所有咽下的苦水最后像毒瘤一样长在他的心脏上,把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爸后来找到达达利亚,问他当初为什么不听话。

    他跪在地上,从下仰视我爸,感觉他好像安山寺那座佛像。

    他知觉自己不长的人生里有很多次这样仰人鼻息的场景,每一次都让他恨之入骨,不过现在面对我爸,他反倒平静下来。达达利亚不信佛,也没有拜过佛,但他抓住我爸的裤脚,第一次虔诚地剖开自己。

    他说他想要钱。

    我爸给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给得很重,大概我爸也没想到他躲都没有躲,硬生生挨着。

    达达利亚的嘴角擦破了皮,尝到混合的雨腥味与铁锈味,他仰起头看我爸,咬着嘴唇突然笑出来。

    我爸感到一阵绝望。

    他问达达利亚有没有补救的办法,还差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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