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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下)双性/串珠 (第4/4页)
而江南的秋日,仍旧宁静娟好,青山盘髻,红桥横簪,黄菊斜插,恍如美人晨起,临镜新妆。 酒肆里的说书刚散场,酒客们各自归家。芊芊踏进门槛,她的阿翁正坐在堂上,座前的食案上摆了一壶米酒,一碟炒松子。阿瓮正一厢嗑着松子下酒,一厢哼着首不知名的小调。她便晕晕乎乎地投进了阿翁的怀中,阿翁笑呵呵地抱她到膝上,给她剥松子吃。新炒的松子又香又脆,芊芊赖在阿翁粗糙的手心里,小鸟似的啄着。吃高兴了,她回过神来,开始叽叽喳喳地给阿翁讲,这一天里头,她都去了哪儿,碰见了什么事,什么人。 “今天,我见到了谢家大哥哥的娘子啦,他娘子真是好看。”芊芊晃着腿,鼓着两腮嚼松子,嘴巴里还说个不住,“我这才懂了,谢家大哥哥熬这么多碗桂花菱角羹,就是为了熬出来一碗最好的,送给他娘子喝的啊。” “那是因为咱们家的羹有名哇,桂花香,菱角甜,一碗喝下去,能保佑夫妻和美,白头偕老的。”阿翁摸一摸芊芊绒绒的发顶,“你阿婆嫁给我的时候,这碗桂花菱角羹,还把华山的吕神仙给引来了呢。” …… 七岁的谢云流,跟着师父云游到江南。 七月七的小村落着轻而细的雨,沾衣生翠。今夜的鹊桥上,应当是柔雾霏霏,也不晓得,天上的仙女会不会打伞。 但师徒二人都没打伞,总不能就这么淋着。吕洞宾遂领着谢云流进了村中野店,茅檐外开了浅紫胭脂花,窗上结着两三红彩,店里婆婆见吕洞宾是修道的,便亲自下了汤饼,用白虾蒸了莼菜,豆腐清拌笋干,再素炒一碟碧藕。也不要饭钱,只说是孙子不久便要婚娶,今日见大小两位神仙来此,就当是为家里人纳一纳福了。 此刻,谢云流才知道,为何这小店的窗上结了红彩。 饭毕,婆婆的儿子又盛出了两碗桂花菱角羹。讲道,这几日凡有客人来往,我们便送上一些羹。乡野人家,这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请尝尝罢。 谢云流双眼闪亮亮地捧起了瓷碗。热腾腾的碗里,桂花浸着蜜糖,菱角磨作细粉,红豆熬成绵沙,在锅里稠稠的煮滚了半日,柔和清甜,满口春风。 彼时他小儿心性,光觉得这羹可口,若自己也能煮出一模一样的,就好了。过了一会,谢云流悄悄对师父耳语道,“师父,我想学这个。” “……老板家是为了迎新媳妇进门,才做羹来讨些口彩,你呢?学这个要做什么?”吕洞宾敲他的脑瓜。 “师父你想啊,今后我走在江湖里,若是碰巧遇着了喜欢的人,要跟这个喜欢的人结为夫妻。那时我必定拉着他的手,到你面前,好好的给你磕几个头。再跟你说:师父,这个人好得很,我很是喜欢他,下山买了一对红烛想迎他过门,再煮一碗桂花菱角羹当作聘礼,您可愿成全么?” 原来啊,多少旧事氲入小瓷碗,今雁字双双渡江南。 李忘生把小舟泊在莲叶间,他坐下来,揭了点心匣子,匣内芬香,馥郁醉人。新开的白菊,入甑蒸之,滴取其露,再用调入饴糖的花露,和了三成细面粉、七成糯米浆,盛上笼屉,快火足气,做成一叠白玉菊花饼。 他取出手帕,擦了擦手,拿起一块菊花饼,刚咬下第一口,就听到一声拖长了的“啊——”。 “师兄真是越来越懒了。” 他摇了摇头,神色似喜似嗔的,索性将自己方才咬过的菊花饼,卷成一卷,全喂进了谢云流的嘴里。 “我就是懒。”谢云流吞下了菊花饼,莲舟在盛满风和光的碧波上飘摇,他枕着胳膊,像只睡饱了的大猫,朝饲主露着肚皮,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所以,师弟,我看我眉心的伤也不用治了,好不好?反正我懒得用药,我想……” 我想和你一样。 “不行。”李忘生轻声软语,但又十分坚决地打断了师兄的强词夺理。随后,他俯下身,枕在谢云流的心口上,听着他怦怦的心跳,他的身上真是暖,暖得李忘生想就此睡去,睡在他的身畔,哪怕这叶小舟无根无系,漫无目的地载着他们,摇向海角天涯。 秋色暖暖,使人昏昏。 很久很久,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发丝相缠、手指相勾地依偎在一起,任凭扁舟飘摇,摇入?鶒梦。梦里,好风轻,绿波微,杏花时,比翼飞。 于是,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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